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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 洁 散文———《 看 花》

发布时间:2021-09-29 点击量:837次

作者:冯洁 来源:

我爱花,一生都在用心看花。生在野外的,种在花圃的,长在屋里的,每次看花都会生出一种不一样的美学意象或情绪来,久久不肯散去。

                  

真性情

 

今天是中秋节,傍晚,我开车到附近的野狐坡村找了一片开阔地,停在了一行寂寞的柳树下。柳枝从树梢静静地垂下来,风不动,叶不摇,就连爱吵的蛐蛐也静下来,和我一起等月亮出来。

“看,月亮,好大的月亮!”几个摘苹果回家的女子说着笑着一路走过,飘来阵阵果香。我仰起头绕着天转了一圈,哦在那边,好大的月亮。

四周静悄悄的,好像整个月亮都是我的,不,整个天空都是我的。空旷的天宇下,我一个人在看月亮,看着看着,看见月光里有一片花海,就在唐王避暑行宫玉华宫隔壁的山梁上——玉华煤矿。

不是幻觉,这是真的。是我的眼睛用蒙太奇的手法把野狐坡村的月亮和玉华煤矿的花海两个镜头隔空组合在了一起,突出艺术感染力。

50天前,我随一群文化人到玉华煤矿参观学习,在矿工家属区,走进一个生机勃勃的大花园。花园的一半全是五彩缤纷的格桑花,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夏菊花。不知那泥土下面埋了什么,花儿枝繁叶茂,绽放得异常旺盛,朵朵都像献宝似的,尽情地香给你看,置身其中使人有一种想谈一场恋爱的冲动。难道是因为下面埋了能量十足的煤炭吗?

那日,天蓝的很深,阳光有点刺眼,在郁郁葱葱的远山环抱中,一群人走马观花,我和俩闺蜜痴花恋花,摆了好几个姿势,拍美照,迟迟不肯走快。

第二天,我们到山下的玉华宫游玩,从西宫沿石级而上爬山,爬上山,山还在山上。我气喘吁吁一路爬,一路伸脖子踮脚往山对面看,想望见那片花海。后来,同行的一个老师说,我方向错了。唉如果对了,或许真能望得见。

煤矿与鲜花,退回40年从历史的角度看是矛盾的,但今天从发展的角度看是统一的。1979年,我第一次坐火车是从铜川老市区到东区的一个煤矿。车厢的角落里长了蓝色的霉,地上的干草又脏又潮,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矿工和家属们往来市区就挤在这个像大狗窝一样名叫闷罐车的车厢。那个时候,即便你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把鲜花和矿工连在一起。

我不知为何对这片花情有独钟,至今感动不已。当时已经写进日记里的,为啥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时候,那片花海又冒出来了呢?大场面的花,我看过多次。比如,汉中的油菜花,碎金似得铺展百余里,的确使人震撼,但是看过了就不再牵挂。比如,洛阳的牡丹花,雍容华贵,美得简直令人窒息,但见过了也不再魂牵梦绕。之类之类。

我曾用很长时间思考,文字的艺术魅力到底是啥。随着阅历和阅读量的增加,渐渐有了答案:不矫饰,不虚伪。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其实为人何尝又不是呢。花儿,哦有答案了,花儿也当如此。质朴的煤矿工人们像农民种庄稼一样种花,不制约形体,否则千篇一律就呆板了。不参与功利,否则就无趣了。所以这个园子里每一朵花儿都能特立独行,按照各自的意愿自由自在地生长。

不矫饰,不虚伪,换句话说就是真性情。贾平凹说,人的最高境界是有趣,没有真性情怎么可能有趣。无趣的人往往活的“太正”,功利心太强,凡事要想一个“有用处吗?”这就失去了生活本身的意义。活的有趣的人是随性而安的,是淡泊从容的。汉中的油菜花,是带有功利性的,榨油也好,共人观赏也罢,都是为了创收。洛阳的牡丹同样也是,有了这种功利因素在里面,自然就少了些让人感动的气氛。

这群文化人都是真性情,后来一场酒就喝出了原生态,忘情地又唱又跳,直闹腾的精疲力尽才散去。如果今晚月光下,在这个花园子里大家再喝一场酒,情景会怎么样呢?随便你想。

 

花谢花飞飞满天

 

最早看花,是儿时在陕北老家,虽然已时隔40多年,但今天回忆起来毫不费劲。春天里,村子西头那一架山一整沟次第开放的桃花、杏花、梨花,以及花树丛中以花为伴的两个女人,那景那人像电影特写慢镜头一样,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缓缓掠过,我便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回忆。

那是两个漂亮的女人,也是两个苦命的女人。一个是我那疯子四妈,她老人家早已作古。一个是同族的二奶奶,一直活到前年才去世。

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认定那满山满谷的花树就是一片精神世界的存在,它们一定是有灵魂的,要不那个年代毛乌素大沙漠边缘荒芜的黄土高坡,怎么会长出这样一大片开花的树呢?

四妈是花中的仙。春天里,她倘佯在花丛中,一棵树一棵树挨个查看,如果发现哪一枝病了、枯了,就小心翼翼地折下来,装在篮篮里带回家,倒掉瓶子里的酱、醋,灌满水,把花枝插进去,让水滋养。那时候,我们一个院子里20多个孩子,但只有我关注她。看到她采花回来兴奋无比,我会帮她插花、浇水。她似乎明白了,这个小姑娘也爱花,她好像不再那么孤独。后来,她就常领着我一起去那片花树丛中看花。

四妈名叫爱莲,出生在高干家庭,是西安城里长大的时髦女大学生,身材高挑,脸蛋精致,留着乌黑的民国女学生发型。听母亲说,四妈爱情受了挫折,后来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得了精神分裂症,怎么都医治不好,总是疯一阵醒一阵。她的父亲和她的姑姑即四爸的妈妈、我的奶奶,为了照顾好她,包办了这场婚姻,把她嫁给了她从未谋面的表哥,也就是我的四爸。

四爸虽然是农民,但也是正经的读书人,虽然没有晋升到上层社会,可绝对是村里最有知识的文艺青年。他不但能做得锦绣文章,还写得一手漂亮字。村里农闲时一群人围着听他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有老子的宇宙观、《周易》的元气。过年他义务承包写全村的对联。我很困惑,四爸怎么会爱四妈呢?大概是好色吧,四妈有姿色,到底是大城市的知识女性。为了讨好四妈,他一开始就把四妈带到那片花树中看花。

打我记事起,每年春暖花开,四妈就提着她那好看的篮篮去那片花树里忙碌,十分辛苦,但也十分开心。后来四妈疯的彻底不省人事,出门连衣服都不知道穿,但一到花开季,她仍然牵挂着那些花。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一次看见四妈竟然裸着身子向花树林走去。她好像间或也有意识,用左臂和右手护住害羞的地方。从此,四爸就用绳子把她拴在家里,直到两年后病逝再也没去看过花。

二奶奶是花的魂,她每天都要上山劳动,每天都要路过那座山、那条沟。她在花丛中唱陕北民歌《揽工人儿难》《三十里铺》,唱得特别辽阔,又十分缠绕,唱到最无奈最苦楚最动情处,细碎的花瓣便纷纷落下来,它们听懂了她在唱什么。

二奶奶和母亲一样大。她识文断字,本是个崔莺莺、林黛玉式的人物,都人到中年了还水灵灵的美丽动人,但命运悲惨。她生了6个孩子,四个女孩都正常,但两个男孩都是畸形,身子长不到一米高就停止了发育,头比斗大,气喘如牛,大环眼,没脖子,脚后跟踩不到地上,总是踮着脚慢悠悠地挪步。二爷从不干家务,每天蹲在炕上专职挑二奶奶的毛病,嘴碎得没完没了。一大堆活、一大堆孩子全压在二奶奶肩上。但二奶奶好像很乐观,和村里人拉话,经常听到她咯咯的笑声,笑出了眼泪。

后来,二爷走了,两个男孩也走了,二奶奶和娶了上门女婿的二女儿在城市生活,前年听说二奶奶也死了......

我离开老家30多年了,那片花树也已老了,活着的枝条仍然春暖花开。去年,我回老家正赶上清明节倒春寒,我站在树丛中,再也看不到四妈和二奶奶,只见花瓣随着寒风纷纷扬扬飞向了天空。